五味紮澄剛到店裡實習,雖然外表看起來瘦弱,實際上他的力氣異於常人,不知道該說力氣大還是有毅力,搬重物時他總能面帶微笑一副輕鬆模樣。
 
  實習這幾天,偶爾會站櫃檯或負責掃除,但他還是比較喜歡搬東西的工作,畢竟這種工作可以慢慢來,而且還能第一時間接觸到調香的器皿或香料。
 
  不過,不是每次都有搬貨的工作,今天五味紮澄就被安排去站櫃檯。
 
  對於這份工作,五味紮澄一直都有點沒自信,畢竟櫃台跟貨物不一樣,第一時間接觸到的是客人,如果說話太笨應該會讓客人不開心,想到這裡五味紮澄心裡有些緊繃。
 
  秉持隨和主義的他不太懂得所謂的『待客專業』,像那種強力推銷或源源不絕地給建議,這種事情對他而言有難度。
 
  喜歡就買下,不喜歡就放手,猶豫不決明天再來就好,店長也沒強迫實習的人要多會說話,不過看別人待客方式既自然又不失專業,這讓五味紮澄有些羨慕,同時也多了幾分壓力。
 
  叮鈴。
 
  店門上的風鈴響起,五味紮澄下意識打直腰感,原本的煩惱全都拋之腦後,心想只要應有的人際禮儀接待客人就好,即使沒有專業至少還有親切。
 
  「歡迎光臨。」五味紮澄半瞇著金色眼眸,語氣溫柔的對進來的客人說道。
 
  「啊……」
 
  客人是個身材高大的男性軍人,面容嚴肅眼神中充滿不可侵犯的氣勢,但不知為何,當軍人與五味紮澄對上眼時,氣勢瞬間砍半,開口想說什麼卻又像是被異物噎到似的,沒有繼續說話。
 
  五味紮澄沒有催促對方,依舊保持微笑耐心等待客人說出話來,其實他覺得人就這樣站這也無所謂,如果真的要買想水的話就會自己行動,忽然反悔不買也會自己離開,催促也只會讓客人更緊張。
 
  是的,五味紮澄看出那位軍人很不自在,不確定對方不舒坦的原因,若要猜測,五味紮澄認為是關於軍人等等想說的事情。
 
  一個陽剛威武的軍人為什麼要買香水呢?肯定是為了重要的人對吧!
 
  如果不是,那又為何要親自到香水店,若那個人不重要,隨便委託人買即可,何必踏入這間與自身格格不入的店裡呢?
 
  「我有預約。」過了半晌,軍人才僵硬的吐出一句話。
 
  為了說出這句話,那軍人彷彿在內心歷經世界大戰般,要擊潰自己原有的價值觀相當不容易,更何況還要顧及回去後可能會出現的謠言。
 
  「啊、原來如此。」五味紮澄合掌,想起早上在櫃檯上看見的便條紙,「您就是朝長町嗣先生吧?」
 
  「是!」朝長町嗣聲音響亮的回應五味紮澄,這孔武有力的回答是朝長町嗣在軍中訓練有素的證明,只是在香水店裡這麼做,貌似有點誇張。
 
  五味紮澄愣了幾秒,隨後緩緩走出櫃檯,邀請朝長町嗣前往個人諮詢室,朝長町嗣踢著正步跟在五味紮澄後頭,他一直處於緊繃狀態,就算店員沒露出困擾的表情,他也清楚剛才自己回答的太超過,想到方才愚蠢的行為,朝長町嗣很想衝出香水店去撞水泥牆。
 
  請朝長町嗣稍作一會兒,五味紮澄動作優柔的泡起茶來,極慢的動作讓軍人有時間思考自己接下來該怎麼開口,但也許給他再多的時考時間也沒用,因為只要五味紮澄靠近桌邊,朝長町嗣就會抽動身子,像是隨時要跳起來敬禮一樣。
 
  「請別這麼緊繃,您只是想買香水不是嗎?」
 
  遞了一杯菊花茶給客人,五味紮澄才剛坐下,朝長町嗣立即伸手握起茶杯,喝了一口後用力放下,那力道用在軍營裡的鋼杯是沒什麼影響,不過香水店的陶瓷杯可沒這麼堅固,被那樣一放馬上出現幾道裂痕。
 
  五味紮澄不慌不忙的拿紙巾墊在杯子下,雖然現在沒有茶溢出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先做個防範措施,朝長町嗣意識到自己又做出魯莽的行為,抹了一下臉免強擠出「抱歉」二字。
 
  「可以告訴我,您想要什麼味道的香水嗎?」五味紮澄再次提問。
 
  朝長町嗣低下頭,抓緊雙膝陷入漫長的糾結中,幾分鐘後他脹紅著臉,非常為難的說:「我要一瓶有雨天氣味的香水,要送給妹妹的。」
 
  得到答案的五味紮澄雙眼都亮了起來,「是生日禮物嗎?」
 
  「不、不是……」朝長町嗣有些笨拙的搔搔後腦杓,「妹妹、要結婚了。」
 
  「新娘要用的香水呀,可以跟我說說您妹妹的一些事情嗎?」
 
  朝長町嗣皺起眉吞了吞口水,原本有些坐立不安,可說起妹妹他卻變得非常有精神。
 
  妹妹叫做朝長穗,是個活潑聰明的女孩,因為家鄉居住在是石炭業發達的區域,在長年被黑炭環繞的環境很難看見清澈的雨水,更不用說嗅到正常的氣味。
 
  明治工業革命結束後,石炭業逐漸萎縮,為了維持家計朝長町嗣投身軍中,而妹妹也代替重病的父親前往炭場工作。
 
  為了工作,妹妹放棄到帝都讀書的大好機會,剪去漂亮的長髮、變賣漂亮的衣物和飾品,穿上工地衣服帶著礦工帽到不見天日的礦坑裡工作。
 
  偶爾還要到造船廠幫忙洗衣服,或到較富有的村落幫忙照顧小孩,看到自己的妹妹如此為家付出血汗,朝長町嗣也不敢怠惰。
 
  儘管在大正年間,軍人被罵的狗屁不如,被說是米蟲、冗員也無所謂,也許現在在別人眼中他只是個混口飯吃的薪水小偷,但入軍中有段時間的他,早就聽說國外一直處於不安定狀態。
 
  沉溺於幸福的人們不曉得外部戰爭的危害,身為軍人的朝長町嗣,不僅要保護家人,更要保衛自己的國家,作為一個軍人他問心無愧,並不是做好隨時犧牲自我的準備,而擁有守護重要事物的決心。
 
  「我把自己說的好像很偉大,不過聽到妹妹要結婚還手足無措。」朝長町嗣摀著臉,他不想被人看見自己無助的表情。
 
  朝長穗被隔壁村的有錢人少爺看上,那少爺人品好眾所皆知,學識豐富而且有遠大的志向,他偷偷教導朝長穗學校的知識,時不時還會多給朝長穗錢要她別去礦場工作。
 
  父親病逝後,少爺也出了不少錢安葬他們的父親,受到少爺諸多的照顧,朝長穗終於大膽的提出婚約請求,少爺自然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但對方父母知道朝長穗哥哥是軍人後,露出睥睨的眼神。
 
  「我們可不想跟米蟲扯上關係。」
 
  少爺的父母是這麼說的,要求朝長穗離開朝長家,不僅改名換姓還要斷絕與朝長家的聯繫,由於對方父母的歧視,讓朝長穗有半年多的時間沒辦法進入少爺家。
 
  朝長町嗣知道後既內疚又憤怒,為了妹妹的幸福,他只能選擇離開部隊或跟妹妹斷絕關係,不想辜負軍中上司對他的期待,也不願拖累妹妹的未來。
 
  他選擇,讓妹妹離開。
 
  「再告別前,我想送她曾經約定好的東西,就是……雨天的氣味,不是普通的雨水味,也不是溪流裡面的水草味,就是適合我妹妹那種活潑又貼心的味道……這樣說有點奇怪,不過、不過妹妹說氣味也是有感情的,所以……」
 
  「所以您想委託的是『朝長穗的雨天』對吧?真是漂亮的名字。」
 
  「咦?有這種香水嗎?」朝長町嗣露出訝異的神情。
 
  「有啊,那是專屬您妹妹的香水,就叫做『朝長穗的雨天』。」
 
  「確定不會用青苔或菌菇製作?」
 
  「呵呵,您認為雨天只有潮濕的氣味呀。」五味紮澄輕輕笑著,從抽屜取出紀錄板邊寫邊說,「我覺得,雨水有清涼、翠綠的感覺,當然這是一場特別的雨,所以還會有活潑和貼心在裡頭,是個令人安心和愉快的氣味唷。」
 
  朝長町嗣表其複雜了起來,好奇五味紮澄究竟要放什麼東西在香水中。
 
  為了讓朝長町嗣放心,五味紮澄寫完大概的香料後,將清單遞給朝長町嗣過目。
 
  香料以柑橘、蘋果為主,前味加入少許的葡萄柚,中味則是轉變為紫羅蘭、白鈴蘭等花香,後味以令人心靜的檀香木收尾。
 
  「顏色就用淡橙色,營造黎明的濛濛細雨感,您覺得如何呢?」
 
  朝長町嗣仔細打量著清單,確定成分沒有水生植物或菌類後才鬆了口氣,顏色他沒什麼意見,畢竟他只知道女人的香水顏色五花門,顏色的意義代表什麼就看個人如何解釋。
 
  最後關於裝香水的容器,朝長町嗣小心翼翼拿出小小的罐子,那罐子有漂亮的弧度,上頭刻有細緻,蓋子是一朵透明的小花,那罐子看起來就像高級的迷你花瓶,
 
  五味紮澄看見如此巧奪天工的香水容易,不禁感到驚奇,想必這香水肯定有什麼故事,很明顯的,只有特殊意義的香水才會用有獨特瓶身,若是普通市面上的香水,頂多就高矮胖瘦不一樣罷了。
 
  「這是父親贈與母親的定情物,在他們過世後就一直棄置在倉庫裡,我也是意外翻出這個瓶子,才想到要訂製香水送妹妹。」
 
  「我會盡力做出『朝長穗的雨天』!決不會辜負您的期待!」
 
  五味紮澄心中燃起莫名鬥志,朝長町嗣看見對方眼中堅定不移的意志,也放下心中一塊石頭,之前的緊張及羞恥也無關緊要了,他現在只期待五味紮澄做出的成品。
 
  握住五味紮澄的手,朝長町嗣不知道自己說了幾次感謝,就連在踏出店門前,他的感謝仍沒停過。
 
  送別客人後,五味紮澄才發現自己成功接待一位客人,而且好像使用專業建議,這讓他提升了一點成就感,不過事情還沒結束,在做出『朝長穗的雨天』之前,就不能說自己成功。
 
  輕握著拳,抬頭望著天花板,五味紮澄小聲地說:「開工吧!」
 
  *
 
  送香水的那天,五味紮澄也在場。
 
  並不是因為想看感人的送別才去的,而是受到朝長町嗣的邀約。
 
  望著逐漸離去的人們,朝長町嗣手裡緊緊握著那罐香水,他沒有追上遠去的妹妹,而是與五味紮澄站在家門外。
 
  香水,不是不敢送,而是送不出去。
 
  五味紮澄側過臉凝望著朝長町嗣,他的表情依舊肅穆威嚴,只是多了幾分哀愁。
 
  「為什麼她不告訴我?就連解婚約的真相也不說。」
 
  朝長町嗣聲音顫抖的喃喃自語,五味紮澄沒有回答也沒有岔開話題,靜靜地讓朝長町嗣繼續碎唸,也許這麼做會讓舒坦一點。
 
  囤積在邊際的烏雲來勢洶洶,潮濕陳悶的氣味席捲而來,五味紮澄金黃色瞳眸覆上一層陰影,他仰起頭望著天空。
 
  就要,下雨了。
 
  朝長穗因長期在礦場工作而得了塵肺症,加上不分四季、晝夜的奔波讓症狀惡化到肺部病變的地步,原本打算跟少爺結婚後,打算到帝都大醫院治病。
 
  但朝長穗聽到對方父母嚴重歧視哥哥,並且提出無理的要求之後,便斷然拒絕與少爺的婚約,寧願跟少爺家斷絕關係,也不想放棄朝長家和哥哥。
 
  每當朝長町嗣回家看見妹妹咳嗽,妹妹也只會笑著說只是小感冒,身為軍人的朝長町嗣鮮少回去所以當時沒察覺妹妹已經病入膏肓。
 
  當他發現時,已經是妹妹被人蓋上白布的時候。
 
  「五味先生……」朝長町嗣雙眼無神的看著五味紮澄,「你的香水我很喜歡,我認為……妹妹也一定會喜歡的,謝謝、謝謝你……」
 
  五味紮澄依舊望著天空,一滴冰涼的水珠打在他臉上,接著更多、更冷的水珠大量落下,他與朝長町嗣都站在雨中遲遲沒有離去。
 
  與以往參雜黑炭的雨水不同,這次的雨相當清澈。
 
  朝長町嗣抱著香水跪在地上大聲嘶吼著,但他的聲音被滂沱大雨覆蓋沒人聽見。
 
  他雙眼被雨水札的刺痛,水珠順著眼眶滑至臉頰,沒有更多停留的時間,隨即被其他水珠沖刷而去。
 
  那不是淚。
 
  五味紮澄緩緩抬起雙手接住雨水,許多雨水從他的指間穿過,他什麼也沒接住。
 
  也不是普通的雨水。
 
  這是--朝長穗的雨天。
 
  (五味紮澄:任務一結束)
 
  廢叭:
 
  以上是參與噗浪企劃的短文~
  因為不一定每次都會寫啦、所以先歸類在活動文裡面
  下面貼一下企劃相關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夢墨輓歌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