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白色走廊,我坐在塑膠製的綠色長椅上。
 
  不安分的捏著手指,時而抬起頭望著那扇厚重的門,時而站起身在門前來回踱步,也許因為呼吸繁亂讓我腦袋缺氧無法冷靜思考,複雜的思緒宛如打結的麻繩,糾結在腦中。
 
  並不是只有我如此焦慮,父母也重複著那幾個動作,只是他們比我還情緒化許多,兩人都紅了眼眶,不斷用手抹去臉上的淚。
 
  原本應該在家愉快慶祝的我們,卻因為一通電話讓我們在這扇門前陷入痛苦哀傷的囹圄。
 
  在別處也有相同的門,門外的人們多數和我們一樣焦躁憂愁,因為門後與死神搏鬥的是他們重要的摯愛。
 
  也許是爺爺奶奶,也許是如同手足的朋友,大家站在門外的理由都差不多,而我眼前的那扇門,後面的正是我的雙胞胎姊姊。
 
  別人是笑著沐浴在鳳凰花中離開校園,而她則是躺在滿地遍佈紅如火的鮮血上。
 
  沒人知道誰傷害了她,也沒人知道她在那裡躺了多久,要不是有個撿垃圾的遊民路過,她可能連進到門後的機會都沒有。
 
  姊姊,你究竟做了什麼?一直以來又是怎麼生活的?
 
  我與姊姊的感情在上國中之後有了分歧,她一向是樂觀開朗朋友又多的班級靈魂人物,而我是內向不善言辭又被動的邊緣人。
 
  當我們兩人被分配到不同的班級時,很快的我們的生活出現極大差距,雖然只是隔著一道牆的距離,卻像是南北兩極那樣遙遠。
 
  椿藍是她的名字,大家都叫她小藍,從國一開始她就是校園中的風雲人物,在班上是可靠的班長,在社團是能幹的社長,喜歡參加各種唱歌跳舞的活動或是體育競賽。
 
  充滿活力的椿藍就算到了高中也十分活躍,只是她也從那開始一到假日便早出晚歸,時不時身上會出現貼布或繃帶,衣服也會有些髒汙,不變的是她那爽朗的笑容。
 
  我早該發現的,那些都是她即將遇難的警告,明明可以提早替她做點什麼,卻因為一些幼稚的理由選擇視而不見。
 
  是的,我當時非常忌妒姊姊。
 
  忌妒她擁有光明美好的生活,自己則孤獨的黑暗中,雖然明白這不是姊姊的錯,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湧起酸葡萄心態,如今回想起這個想法真是差勁。
 
  沒什麼興趣的我只能埋首苦讀,用學業證明自己也是有一項優勢,事實上自己也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麼走,但就算迷惘也不想讓家人知道。
 
  也許雙胞胎之間真有所謂的心電感應吧,再怎麼隱瞞也無法避過姊姊敏銳的直覺。
 
  偶爾我也能感覺姊姊的煩躁或憂慮,不過就像之前忽略她身上的傷口那樣,這些訊息我也選擇假裝不知道。
 
  我不像姊姊那樣雞婆,稍微發現不對勁就馬上替我分憂解勞,我也沒有她那種多元連結資源的能力,我總是選擇孤立自己,有什麼事情都想默默吞下獨自解決。
 
  這樣的我,與那樣的姊姊,照理來說我出事的機率應該更高才對,畢竟姊姊人脈甚廣,就算被欺負也會有朋友跳出來幫助她。
 
  然而當我知道姊姊受傷時她的朋友們都渾然不知時,我才發現我對她根本不了解,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開心還是在強顏歡笑,也不清楚她在學校交了幾個朋友,在校外的私生活又是如何。
 
  歷經八小時的搶救,姊姊幸運活了下來,醫生對於姊姊的生存意志感到驚嘆,即便身體傷痕累累,那堅強的身體仍煎熬過八小時的大手術,雖然未來可能會有後遺症,但能保證的是姊姊目前沒有生命危險。
 
  看著暫時被安置在加護病房中的姊姊,我與父母都鬆了口氣,總算能冷靜下來好好討論之後的對策,對於照顧姊姊的班表我們很快就達成共識,其餘就學雜事父母會處理。
 
  晚上,父母到警局了解姊姊遇害的過程,而我則回到家裡幫姊姊準備一些衣物和收拾冷掉的食物。
 
  望著父母特地準備的豐盛佳餚,還有我與姊姊最愛的禮物,原本應該全家快樂的吃著晚餐,如今只剩我一人在冷清的客廳內發呆。
 
  即使有一陣子和姊姊相處不太好,但她畢竟還是和我穿同一件衣服、睡同一張床十幾年的親人,突然就這樣聽不見她的聲音、看不見她的笑容,我瞬間陷入無比恐慌。
 
  趕緊把盤子清洗乾淨,在腦中下指令要自己快點做事別想太多,來到我與姊姊的房間裡,她的書桌就在靠近陽台的位子,而我的則是在房間角落,她喜歡陽光,我則喜歡縮在陰暗的地方。
 
  坐在姊姊的位子上,望著被姊姊用原子筆畫滿的圖紙,她不是很會畫畫,每次都把馬畫成狗、獅子畫成貓,看著滑稽的塗鴉我微微揚起嘴角,雖然畫得很爛,但姊姊的圖中充滿了歡樂氣息。
 
  除了塗鴉,有幾張紙上出現了潦草的四格漫畫,人物扭曲變形像是阿米巴原蟲那樣,除了對話框裡的字能看懂外,其餘圖案謎樣到讓人無法離解。
 
  「萩菊有秘密!」
 
  「椿藍也有秘密!」
 
  「雖然我們是雙胞胎,但都有難以啟齒的秘密!」
 
  什麼爛對白,我睥睨的盯著對話框中的文字,漫畫爛歸爛,姊姊寫的對話還是讓我有點好奇。
 
  我的秘密應該是指,不敢對外敞開心扉這件事,那姊姊的秘密是又是什麼呢?
 
  叮咚!
 
  抽屜裡的手機忽然發出聲音,我這才發現姊姊沒把手機帶出去,划開手機螢幕,有好幾通訊息把姊姊的手機灌爆。
 
  有邀約出去玩的,也有問姊姊保養瑣事的,唯一吸引我注意的訊息是一則稱呼詭異的訊息。
 
  「水樓!你在哪裡?快去救那隻狗啊!」
 
  訊息來自名為『江湖有我月俠幫』的群組,光是看到群組名字便讓我起雞皮疙瘩,不看內容還以為是什麼遊戲或武俠小說群組。
 
  這個群組包含姊姊在內還有另外三個人,他們聊天內容多數是有狗掉進水溝要去救援,還有誰家裡有蛇要幫忙抓、誰家的小孩迷路、老奶奶需要有人幫忙買菜之類的雜事。
 
  姊姊是吃飽太閒嗎?為什麼要去管別人家的阿貓阿狗怎麼了,難道就是因為插手管太多事,才會得罪人遇害的嗎?
 
  叮咚!
 
  「欸欸!水樓看訊息了!水樓你在哪?」
 
  「突然搞失蹤,害我要跳進水溝裡抓狗!」
 
  「水樓怎麼了嗎?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沒接耶。」
 
  傳訊息的三人分別叫『光風霽月』、『冰壺秋月』、『曉風殘月』,正當我覺得這他們名字很俗套時,意外發現姊姊在群組裡的名字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看來這真的是月俠幫。
 
  為了不讓其他人起疑,我套用姊姊之前回訊息的方式回答他們,跟他們說最近很忙沒辦法參與活動。
 
  原本以為只要這樣回覆他們就沒事了,不料我傳的訊息被他們駁回,三人堅定的表示他們認識的水樓不會說這種話,開始猛刷訊息逼問我是誰。
 
  一陣慌亂中,我不小心說出姊姊受傷的事情,這讓群組裡的三人大吃一驚,但他們沒有胡亂推測兇手是誰,反而還邀請我出來喝杯茶。
 
  對於陌生人的邀約我猶豫不決,雖然他們是姊姊的熟人,但這不代表他們可以信任,搞不好他們之中有人暗中策劃傷害姊姊,或是知道姊姊不在後就可以為所欲為。
 
  畢竟從之前的對話紀錄看來,姊姊是群組裡的領導,許多事件和工作分配都由姊姊主導,如今管事的人不在了,下面心懷不軌的人應該會浮出檯面。
 
  焦躁的抓亂頭髮,我根本無法判斷這些人該不該信,也不知道這個群組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辦的,真的會有人這麼閒,為了日行一善創群組嗎?而且只是幫忙一些小事情,還能演變成重傷住院,姊姊到底是濫好人到什麼程度才會變成這樣啊!
 
  躊躇幾分鐘後,我才握緊拳下定決心赴約,回覆他們之前,我換上一套粉色系胸前有黑色大蝴蝶結的洋裝,為了引人注意還刻意戴上紅色漁夫帽,以防自己被抓走時路人還能根據特徵記得我這個人。
 
  拿起常用的小包包遮住半張臉,對著長鏡拍下自己目前的穿著,接著在網路上打卡,順便註明要出門的時間、地點,最後以「我與三個人一起喝茶」做為結尾。
 
  找出小時候用的口哨,翻出母親之前團購的防狼噴霧劑及父親送的惡作劇電擊棒,東西都放在包包外側,錢包則掛上鐵製小鈴鐺。
 
  事前準備完畢後才答應群組的邀請,並且截圖把資訊備份在雲端裡,最後把姊姊的手機放在門口鞋櫃上,設置鬧鐘三小時後會響,同時彈出提醒待辦事項,事項內容就是那個群組的名字附加截圖。
 
  我做事向來謹慎,為了不讓自己白白犧牲,至少要讓父母回家後知道自己女兒消失前做了什麼,如果我這趟沒回來,這些都能成為證據和找我的方法。
 
  走在人潮壅擠的街道上,就算過了晚餐時間鬧區依舊熱鬧,形形色色的人們與我擦肩而過,我提起警戒觀察四周,就算是在人多的地方也不能放心,壞人的犯案手法很多種,可以說是防不勝防。
 
  我們相約在鬧區中央的咖啡館,擁有三層樓歐式風格的網紅最愛咖啡館十分受到年輕人喜愛,當我抵達時座位所剩無幾。
 
  叮咚!
 
  光風霽月傳來一則訊息。
 
  「左手邊。」
 
  我深吸一口氣故作鎮定的轉過頭,店內最角落的位子正坐著三個人,其中一個穿著很有個性的雅痞男對我招手。
 
  就是那幾個人嗎?我瞇起眼緩慢朝他們走去,一邊觀察那些人的外貌一邊評估遇到危險的逃脫路線。
 
  戴著黑框眼鏡的雅痞男大概就是光風霽月,看上去大約二十八歲左右,衣著質感不錯某個外國名牌。
 
  光風霽月右手邊的青年,看起來跟我年紀差不多,狂傲不羈的眼神,頭頂時下流行的凌亂層次空氣剪,雙耳各有三個耳釘,雙手十指塗了黑色指甲油,穿著黑色皮衣和黑色短靴。
 
  我認為他是曉風殘月,因為另一名成員是個漂亮的女大學生,從頭到腳都是水藍色系搭配,她有一頭漂亮的黑色長髮,盤在後腦用金髮簪固定,雙耳掛著像是冰晶的水滴型耳墜,典雅沉穩的氣質很適合冰壺秋月這個稱號。
 
  「你就是水樓的妹妹嗎?」
 
  光風霽月富有磁性的低沉音桑讓人安心,他給人一種成熟大哥哥的感覺,不過我的警戒依舊沒有放下。
 
  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人面獸心也是時常有的。
 
  我沒打算坐下來跟他們好好談,環起手毫無顧忌的劈頭問道:
 
  「你們跟我姊都在搞什麼大事業?搞到我姊被人襲擊。」
 
  「水樓妹,你看群組之前的訊息應該知道吧,我們只是一群志同道合的普通人。」曉風殘月慵懶說著,口氣十分敷衍。
 
  「普通人不會把群組取名『江湖有我月俠幫』吧,更不會把每個成員的名字都以月字成語取名。」
 
  「這是水樓的堅持,我們也沒辦法呀。」冰壺秋月輕掩著嘴呵呵笑著。
 
  「所以月俠幫平時都在幹嘛?」我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姊姊的取名僻好,導致其他人都被我誤以為是怪咖。
 
  「日行一善,懲奸除惡,水樓是這麼說的。」光風霽月端起咖啡在鼻尖嗅了嗅,「不過她好像做得太超過了。」
 
  「如果只是簡單的幫助人那還好說,可是水樓可是不得了的正義魔人啊!別的家務事也會管,她真的有夠瘋的。」
 
  「曉風,當年水樓沒管你家的事,你大概被你親爹打死了,還能在這裡和我們喝茶聊天嗎?」冰壺秋月冷笑,修長的手指輕撫過曉風殘月的臉頰,「我們都受過水樓的幫助,被她那過度的熱情渲染,才會加入月俠幫呀。」
 
  「既然姊姊是你們的恩人,現在她遇難了,你們應該會幫她吧。」
 
  「很抱歉,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光風霽月皺起眉提了提眼鏡,「畢竟我們無法預知水樓的行動,如果她私底下招惹了誰又沒跟我們說,我們也不知道該怎協助她。」
 
  我默默握緊拳頭,心中有許多不滿和憤怒,但我也知道姊姊刻意隱瞞某些事情,其實是為了不讓身邊的人受到牽連,所以她也跟我一樣,表面上好像沒什麼,實際上卻獨自承受一切。
 
  「我不能就這樣放棄。」用力拍著桌子,我猙獰的瞪著眼前三人,「拜託你們,幫幫我們,也幫幫我姊姊。」
 
  原本狂傲的曉風殘月被我的氣勢嚇得一愣一愣的,他咳了幾聲重整儀態,靠在桌子上貼到我面前,「水樓妹,那你說我們要怎麼幫你?」
 
  光風霽月和冰壺秋月也嚴肅起來,他們感受我的意志,知道我沒在開玩笑。
 
  發覺三人有意願想幫我,於是我終於能安心坐下來,指著自己的臉說道:
 
  「由我來當餌,把兇手引出來。」
 
  「啊?你憑什麼認為對方會被你引出來?」曉風殘月挑起眉問。
 
  「如果我對外宣稱,被打傷的其實是妹妹,對方肯定會很混亂吧,他們應該沒辦法知道躺在醫院的是誰,坐在這裡繼續領導月俠幫的又是誰。」
 
  「挺有道理的。」光風霽月按著下顎說,「水樓也沒對我們說過自己有雙胞胎妹妹的事,基本上知道也不一定能分辨,因為我們一直都用匿名行事,對方沒辦法靠名字知道醫院裡的那位是不是真的水樓。」
 
  「所以,他們會為了確認不斷出現對吧?」冰壺秋月露出驚喜的表情,合掌開心的說,「那麼水樓妹現在就是代理首領了呢。」
 
  「咦?我沒有要和你們玩俠士遊戲的意思,你們要日行一善什麼的自己處理。」
 
  「喂喂、你要偽裝成水樓也要裝得像一點啊!她講話才沒那麼拘謹,做事情也不會思考太多完全靠直覺在辦事,如果太謹慎反而會被對方懷疑呀。」
 
  「曉風說的沒錯,依照水樓行事風格,若知道家人被襲擊,大概會氣到把整個市區翻過來,根本不可能有閒情逸致坐在這裡討論對策。」光風霽月露出有點苦惱的表情,老實說水樓這種個性很難不招惹到黑暗勢力。
 
  「首先,水樓妹你的穿著就不合格囉。」冰壺秋月揪起嘴不懷好意的笑著。
 
  「嗚……這已經是我最大的改變,要穿成姊姊那樣的話……」
 
  「水樓妹!」冰壺秋月忽然激動搭上我的肩,「你這樣太可愛了不行喔!水樓可是褲褲類型的女孩,我家有很多種風格的衣服,來我家是穿吧!」
 
  「不、不用,家裡有姊姊的衣服……」
 
  面對冰壺秋月逼迫我有點招架不住,畢竟我本身就是個不善交際的人,要怎麼婉拒或什麼時機表達不滿的能力還不太熟練,還好光風霽月及時從中調解才讓我免於被冰壺秋月打包帶回家的悲劇。
 
  「水樓妹,這個計畫我們在這星期六執行,你沒問題吧?」光風霽月擋在我與冰壺秋月之間,用各種方式阻擋冰壺秋月伸過來的手。
 
  「可以。」我緩緩站起身,逐漸後退想要遠離這群人。
 
  雖然他們看起來都是好人,但好像在某些點上會變得異常執著。
 
  平安回到家後,我雙腿一軟癱坐在玄關前,從沒想過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還以為除了考試放榜之外,不會有更令我心跳加速的刺激感了。
 
  這就是姊姊平時接觸的人嗎?
 
  望著牆上的時鐘,我出門也不過一小時左右,父母都還沒到家,我匆匆拿回姊姊的手機關掉提醒鬧鐘,為了學習姊姊平時的說話方式,仔細的把社交軟體的談話內容都看過三四次,還對著鏡子練習對話跟手部動作、非語言細節等等。
 
  沒問題的,我一直都看著姊姊,她笑的方式、說話的語氣、舉手投足之間散發出來的自信和活力,這些細節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肯定能在短時間內模仿出來。
 
  到浴室裡,拿起剪刀看著照片中的姊姊,她那俏麗的斜瀏海是自己剪的,因此我也必須靠自己的手藝來剪頭髮,畢竟給外人剪肯定會跟自己剪不一樣。
 
  深呼吸、吐氣,原本顫抖的手現在能好好地拿著剪刀,刀光反射出我堅定不屈的眼神。
 
  沒錯,不能像以前那樣退縮逃避,姊姊都為了我們一肩扛下危險,那我又怎麼能自私的躲在安全的角落看姊姊受難呢?
 
  萩菊,是該改變的時候了。
 
  喀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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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廢叭:
  是的,這篇只有一篇,沒有後續~
  因為還想挑戰一次啟明出版社的投稿活動
  雖然知道那邊的風格完全不是自己喜歡的還是硬寫了XD
  不行啊、我不能正經的寫什麼人心社會險惡類的文章
  總之,這篇只是當時投稿用的初階段開頭
  覺得很中二,至少適合當個短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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