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嗎？夢中的茶會

　　當我開始寫小說時，我曾經想過－－

　　總有一天要去投稿出書，然後不斷不斷的寫更多的小說。

　　但當我開始踏上網路，看見人人都能寫小說時，我開始有了比較的心態。

　　這樣也能被人說是好文？那樣子寫也能投稿？為什麼別人明明寫的沒我好還能比我有人氣呢？

　　我討厭的小說別人卻非常喜歡，那麼我是不是也該校仿那本小說的寫法？

　　這樣寫不行，那樣寫也不行，角色吸引人但故事平淡、故事高潮迭起但用詞白話……

　　不行、不好、不能只有這樣、需要更多、更多、更多……

　　於是我努力有了『更多』，換來成就與回饋，但是－－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有了寫作宛如用麻繩絞死自己的錯覺。

　　因為讀者想看虐文，所以我殺了我自己喜歡的配角，因為讀者想看華麗的文，所以我花更多時間在寫一句話，而不是跑劇情。

　　我寫的故事，是別人的理想。

　　這樣不好嗎？

　　我不快樂，可是別人非常開心。

　　這樣不好嗎？

　　只要大家喜歡，點閱率、留言夠多，我想我在網路出名之後就會有出版商來找我出書了。

　　說不定還會有人吹鼓讓我的小說漫畫化、動畫化，然後我的故事就會紅到國外去，到時候還會做成遊戲吧。

　　這是個遠大的夢想，所以我用盡各種方法讓別人喜歡我的故事。

　　為了夢想，不擇手段。

　　大雨嘩啦嘩啦的下著，還不時夾帶著像是恐怖片那樣的閃電。

　　我的心，原本糾結的像是被揉爛的廢紙，現在黑土水濁說了一句話，讓我瞬間體會到什麼叫做「空」的境界。

　　沒錯！我放空，停止思考。

　　「為了什麼才寫小說的？」

　　黑土水濁這句話在腦中無限撥放，明明是我聽得懂的語言，明明簡單的一句話。

　　但在我耳裡聽來相當陌生，就像是跟外星人對我說話一樣。

　　腦子不知道當機了多久，黑土水濁又開始喝果汁了，她好像不意外我的回應是啞口無言。

　　沒辦法回答這句話的人……很多嗎？

　　「你是甯稜琳莉露的追隨者對吧？」黑土水濁面無表情問著。

　　「嗯？咦咦？妳怎麼知道？」

　　「嗯……我是很愛寫鬼故事的那個黑土水濁呀，我以為你記得我的ＩＤ。」

　　「啊？」

　　原本癱瘓的大腦又開始用轉，腦內影像投射出論壇上的一則留言：「不要太執著留言數量」

　　一定投稿失敗、沒人氣還在寫小說的笨蛋，看著黑土水濁想到自己說過的話，內心突然羞愧滿到一個爆炸。

　　還好我在論壇上沒有反嗆她，不然現在氣氛一定尷尬到我想把自己頭栽進土裡。

　　「你呢，心不堅定、看不起自己，所以才會把寫作搞得這麼複雜，你先想想你想寫小說的原因吧。」

　　「喜歡而已，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吧……」我不敢說自己那個遠大的夢想，此時此刻的我才體認到那不是夢想－－是妄想。

　　「如果只是喜歡寫，那就不用在意這麼多了吧？寫你喜歡的就好，何必刻意討好別人讓自己不開心呢？」

　　「這麼說也是啦，但我想要交朋友……」我想被認同、希望有人看我的文章。

　　「語氣這麼不堅定呀，不然我們來談談甯稜琳莉露如何？」

　　「談甯稜琳莉露？喔……好啊。」其實我也想知道別人眼中甯露是怎麼樣的人，還有她到底做過什麼事情，讓司馬伊甸說出「她是混亂的根源」。

　　黑土水濁從背包裡拿出手機，上網滑了一篇叫做《鍛愛》，故事大意是一個公主跟武士愛情糾葛。

　　等等！這篇故事……雖然用字很淺，劇情也很單純，不過角色的設定還台詞怎麼有似曾相似的感覺？

　　「這篇文抄襲甯稜琳莉露的《沙城縷嫣》！」我錯愕地叫著，但黑土水濁則是淡定的給我看下一篇文章。

　　第二篇文章叫做《水少城的一縷煙》，嗯？這熟悉的名字又是怎麼回事？少字旁有水，水邊靠少就是沙，還有『一縷煙』。

　　繼續往下看，這故事是在說日本的戰國時期，有個叫做少城的地方，主要是說城主與自己臣子的愛情故事。

　　呃、這篇是ＢＬ小說，不對！重點是城主跟臣子相處的模式、遇到的困境，怎麼也跟《沙城縷嫣》很像呢？

　　不！可以說是一模一樣，相遇一樣是城主、公主被箭射中落馬，剛好被武士、臣子相救，而且救援的方式和說的台詞完全相同，一字不漏！連標點符號都一樣。

　　「這篇文也抄襲抄襲甯稜琳莉露的《沙城縷嫣》！」我有點生氣了，沒想到甯露出名之後居然有小人抄襲她的文章。

　　「別急，還有第三篇。」黑土水濁點開第三篇文讓我看，那篇文是她自己寫的。

　　是一篇鬼故事叫做《鬼誹》，女主角、男主角、配角、連寵物的名字，都跟《沙城縷嫣》有相似之處。

　　鬼誹的女主角叫做姊畫，沙城縷嫣的女主角叫做秭樺。鬼誹中的寵物羊駝叫做姆粒，沙城縷嫣的寵物羊叫做牡蠣。

　　其他配角相似度也相當高，男主角有三個朋友分別叫做三狼、櫻咒、靐龘，而沙城縷嫣武士的三個戰友名字則是三郎、罌晝、三雷三龍。

　　然後最終大魔王的名字一模一樣，都叫做『盺夙庵』，鬼誹裡的魔王是被壞人召喚出來鬼怪，沙城縷嫣的魔王是飼養的毒蠱。

　　「太過分了！原來妳是會抄襲別人文章的小人。」我破口大罵！對於之前的羞愧已經拋之腦後。

　　黑土水濁挑起眉，眼神中充滿了藐視。

　　她又翻出甯稜琳莉露的《沙城縷嫣》，指著發文日期是「2015年2月13日」，而《鍛愛》、《水少城的一縷煙》、《鬼誹》發文日期分別是「2015年1月1日」、「2014年12月27日」、「2014年8月8日」。

　　「倒底是誰抄襲誰呢？」黑土水濁語氣冰冷的問我，「難道是其他作者，穿越時空看了甯稜琳莉露的文嗎？」

　　「甯稜琳莉露居然抄別人的文，她的文筆這麼好怎麼可能……」

　　「嗯！她的文筆確實很好，或者應該說－－她盜文的技術高超。」

　　「不、這是去年的文章了！人都會年少輕狂嘛！我想她現在已經闖出一片天，不會繼續盜文了。」

　　黑土水濁聽我這麼說，不是很認同的說了一句：「你確定？」

　　然後她打開甯稜琳莉露這星期才剛發的其中一篇文，那是她舉辦點文活動的同人文，叫做《逆推皇帝，爹爹無下限》。

　　同樣拿了一篇毫無相關的原創文《高跟鞋公主的逆襲》來做對比，整個就是把女主角抽掉換成男主角的名字。

　　不同的是，甯稜琳莉露用詞非常華麗，另一篇則白話簡易。

　　黑土水濁說甯稜琳莉露以前的ＩＤ是『咧咧櫻桃』，盜文被人發現，在論壇上引起海嘯般的筆戰。

　　總之，『咧咧櫻桃』打死不道歉，也不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她說：「我文筆這麼好，那些爛文被我寫得這麼漂亮應該高興才對。」

　　因為這句話引起除了盜文者之外的網友撻伐，然後她失去了原本粉絲們的支持，孤立無援。

　　就在大家以為她終於要認錯道歉時，她突然發了一個帖，裡面沒有任道歉只有一張割腕自殘的圖，還有大概一萬多字的悲慘故事。

　　先別管悲慘故事的內容有多少能讓人吐槽的漏洞，光前面那張割腕自殘的圖就把所有人嚇死了。

　　接著網友沒在求證的情況下反過來罵受害者，還有開始道歉說一些拍拍的話，最後連版主都直接要受害者不要追究，把整件事情硬壓下去。

　　可笑的是，那張割腕圖在一個月後，被黑土水濁發現是某個角色扮演化妝特寫，也就是說『咧咧櫻桃』從頭到尾都在騙人。

　　當黑土水濁想再做最後的反擊時，『咧咧櫻桃』已經棄帳號，重新辦了一個『甯稜琳莉露』的帳號，利用親近新手、鼓勵新手、跟讀者玩遊戲、長時間串門子等行為，短短一個月內就建立了無堅不摧的網軍。

　　甯稜琳莉露也變聰明了，她不會在自己發文的論壇盜文，她會去大陸網站、發文量很高的論壇盜文，把東西抓過修修改改，然後標題改的完全不一樣。

　　如此一來，要找到她盜文的證據就很困難了，因為那些文章可能被刷到底層，或是標題不一樣搜尋不到。

　　黑土水濁只是運氣好，剛好看過《高跟鞋公主的逆襲》，所以才會知道甯稜琳莉露盜文。

　　在甯稜琳莉露龐大的網軍護航之下，只要誰有一點質疑甯稜琳莉露，那個人就會被圍剿、殲滅，逼出論壇。

　　但可惜黑土水濁個性很硬，硬是留下來繼續寫文，至於那個事件的受害者，已經有不少人離開論壇去別處發展了。

　　「妳不怕又被盜文嗎？」

　　「這個嘛……我現在的故事劇情平淡，角色名字也變普通了，沒有被盜的價值。」

　　「完全高興不起來呢。」

　　我突然想到自己的文章，甯稜琳莉露大概也覺得我故事沒前途，所以才沒盜的，連『參考』的價值都沒有。

　　「我問過甯稜琳莉露為什麼寫小說？她很理直氣壯的回答我：『因為我想要很多的讚美』。」

　　讚美的留言、讚美的星星，甯稜琳莉露已經無法脫離沒有讚美的世界，只要有一點點的瑕疵，她就會崩潰心碎。

　　她，掉入了地獄，中毒太深，回不去了。

　　「原來她不能去投稿的真正原因在這裡啊。」因為去投稿盜文曝露，就不是邊洋蔥故事、貼假圖就能敷衍了事的。

　　「『咧咧櫻桃』以前說過，她要讓自己變得有人氣，然後出版商就會來找她出書，她的故事會被漫畫化、動漫畫，還會被改編成遊戲，我那個時候跟她說：「妳連一個有頭有尾的故事都寫不出來，也沒有檢討自己的錯誤，這樣是不可能成功的。」，結果她很生氣，說我雞婆多嘴，她說：「每個人達成夢想的方式不一樣，妳別多管閒事，我是一個會為了夢想不擇手段的人！」。」

　　「不擇手段……」那麼她已經達到她想要的了嗎？在一個論壇小有名氣，這就是她的夢想？

　　「聽完甯稜琳莉露，你有什麼想法嗎？」

　　「嗯……我想起我為什麼要寫小說的原因了，也許還是會羨慕別人吧！但至少不會繼續抱怨一堆。」

　　「人是會隨著時間改變的，以前的想法、現在的想法、未來的想法，就算想法改變了也沒什麼不好，因為好不好的定義是你自己決定的。」

　　「突然覺得，要自由的寫小說很困難呢。」我自嘲的笑了笑，老實說我現在還有點猶疑。

　　黑土水濁把手機收起來，撥弄一下亂糟糟的長髮，她從包包裡拿出一本叫做《如何當笨蛋》的書，然後說雨快停了差不多該回家了。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雨明明下的很大，她卻沒撐傘，把《如何當笨蛋》放在頭頂，姍姍的走出公園。

　　我愣在涼亭內，回憶這一個月以來的所見所聞，想起黑土水濁以前在論壇上發的「寫文心態」是針對甯稜琳莉露說的嗎？

　　甯稜琳莉露的夢想，用她目前的手段不可能成功，真的是這樣嗎？

　　之後，我也沒繼續使用甯露教我的方法經營文章了，而甯露發現我沒以前積極，丟了一句：「你找到自己的路了，那麼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吧！但如果你隨時可以回來找我。戒毒後，再吸毒的機率很高。」

　　她也沒說錯，我有好幾次又因為沒人留言而傷心難過，甚至有了放棄寫作的念頭，但是司馬伊甸和黑土水濁都沒有放棄我。

　　在朋友的扶持下，我成功擺脫對於留言的強烈執念，雖然留言現在只有少少幾個，但那些來留言的人都是真的喜歡我文章的讀者兼朋友。

　　而甯露在網路上依然有名，據說真的有出版商來找她寫小說，她也答應還簽合約了。

　　論壇裡的追隨者們，每個人都開始賀慶拍手叫好，甯露發了一篇心得文，我有點猶豫要不要對她說什麼。

　　要說恭喜呢？還是別繼續之前的行為了？

　　最後我一字也沒打，只是給了她一顆星星，甯露也沒回應我什麼，只是反送一顆星給我。

　　幾星期後，因為期末考的關係，我大概有一個月多沒有上論壇了。

　　等我再回去時，甯露已經消失了，最後一次上線是她反送我星星的那天。

　　她沒有更文，也沒有再寫任何心情日記，就這樣突然蒸發消失。

　　回學校探聽她的事情，只說因為搬家轉學了，但她班上的人也不清楚甯露搬去哪裡。

　　甯露去哪了呢？成功出書了嗎？換了筆名怎麼不說呢？

　　漸漸的，關於甯露的討論越來越少，最後她終於從排行榜上消失，勳章也因為到期收回了。

　　而我繼續寫著自己的故事，沒有華麗文的負擔、沒有花時間去串門子和刷文，我能更輕鬆有更多時間寫喜歡的故事。

　　某天假日，我在書局尋找新的小說。

　　無意間看見書局門外門邊，回收紙類的婆婆正在整理舊報紙，其中一張報紙當中，有一則印著「人氣作家被爆找槍手」的標題。

　　雖然不知道被爆的那個作者是誰，不過我還是想起了那個「甯稜琳莉露」。

　　原本想跟婆婆借那張報紙來看看，但婆婆已經把報紙用塑膠繩綁好，丟上回收車。

　　我想，那應該不是甯露吧！

　　一支線的故事仍舊只有一條線，而人氣網路作家甯稜琳莉露不知去向，也許又用別的名字寫文了。

　　大學參加社團時，藝術社有位學妹很興奮地抱著日記跑來找我。

　　「學長！聽說你會寫小說耶！能不能幫我看一下呢？」

　　「好啊。」看這學妹這麼有活力，我也不好意思拒絕她。

　　大概翻閱了一下，我以為筆記本裡面會寫故事內容，沒想到這只是一本設定集。

　　「告訴學長喔！我這個故事呀！女主角是天使的後裔，男主角是地獄魔王的兒子，之後他們會在人間相遇，然後……」

　　「這個故事打算什麼時候寫出來呢？」我反射性地打斷學妹的話，因為我想看的是小說，不是設定集。

　　「其實國中就想寫了，可是補習很忙啊、又要高考之類的，然後考到高中又要考大學，還有朋友都一直邀我出去玩，害我都沒時間寫文呢！」

　　「學妹，我等妳寫出文章再看吧！」

　　「啊？可是我想要知道學長看了我的故事設定有什麼想法耶！我可是有精密的安排每個角色之間的關係，考慮到日後可能會被做成動畫還把人物外表寫的很詳細呢！」

　　「嗯？做成動畫？」我不解的皺起眉，但學妹似乎不覺得有那裡奇怪。

　　「嘿嘿，對呀！我的故事很有趣喔！也可以做成解謎遊戲，對了！女主角的配音我想要找最近剛出道很紅的歌手，我很喜歡她的聲線。」

　　「呃……可是妳的小說還沒寫出來。」

　　「但是我把設定集寫的很詳盡呀！如果出版商和合作商有問題我都能回答唷！」

　　默默的把本子放回學妹手上，然後拍拍她的肩說：「老實的寫文吧！不要沉浸在自己的妄想當中。」

　　這句話讓學妹很生氣，她嘟起嘴跺腳，「什麼嘛！還以為有寫小說的學長會懂我的故事呢！」

　　「就是因為我在寫小說，所以才不懂妳的設定集，如果要讓我知道妳的故事，就不要只用說的，或只顧著寫設定，把妳的故事寫出來給我看。」

　　「就說人家很忙沒辦法寫呀！學長真是太不貼心了！哼！」

　　學妹抱著筆記本氣呼呼的跑掉了，望著她嬌小可愛的背影，我無奈的嘆口氣。

　　是現在『寫文』的定義太多元，我年紀太大沒跟上改變的腳步嗎？

　　看著自己筆記本上的作者名稱『一支線』。

　　我想，應該沒有跟上改變的必要。

　　拿起自己的筆記本，收拾書包準備去圖書館找工具書。

　　鈴！

　　手機訊息突然想起，是論壇有人私信我時發出的提醒鈴。

　　還沒把信打開，就看見私信標題寫著－－

　　『悼唄出版社』

　　　　　　　　　　　　（完）　　

　　－－

　　廢叭：因為喜歡快樂結局，所以幫一支線安個看起來是快樂結局的收尾ＸＤＤＤ

　　好啦、我的黑文短篇寫到這邊～之後會去參加小說公會的活動／／然後繼續寫黑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