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是我?
從以前到現在經歷的這一切,悲傷的、痛苦的、憤怒的。
為什麼是我呢?為什麼只有我呢?
為什麼……
啊啊、都是你們的錯。
是你們的錯。
這個地方每四年都會舉辦獻祭活動。
會從村子裡選出一個『最不被需要』的人,讓他坐上轎子抬去送給山神。
抬轎子的路程盛大,會讓十名男女扮成鬼怪在前方舞劍,由六個壯丁扮成動物輪流抬轎子,最後則是普通村民。
村民們臉上用白布遮擋,手上拿著鈴鐺、響板或是燈籠,跟在轎子前後不斷製造聲音和幫忙照亮四周。
據說這種行為是在告知山神大人--「祭品來了,請收下吧!」
由於祭祀是在夜晚舉行,而參與的人又裝扮成鬼怪模樣。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村人稱這個祭祀為--百鬼夜行。
「觀轎,少女名賀綢,其思,不潔,嗔怨。獻神,生死定奪,由她--」
前方一名提著青色燈籠的男子,他用詭異的語調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話。
我坐在搖晃的轎子內,揉著手中的紙團煩躁的靠在窗邊。
當隊伍行進間,在轎子裡的我應該做的就是--反省過錯。
過錯?
哼!有錯的應該是這些把我送上山的人吧!
「賀綢,趕快懺悔吧!心不正會惹怒山神大人。」
對我說話的是抬轎子的大叔,他在村莊裡只是個樵夫,平常跟我的接觸也很少。
他絕對不可能會懂我現在的心情,不可能會懂的。
坐正身子,把旁邊的簾子放下,我開始專心靜心,反正現在也做不了什麼,要我懺悔我就做吧!
只是我這短短的二十年人生,其實也沒什麼好懺悔的吧?我從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懺悔……我只能想到讓我後悔的事情。
在我十二歲的時候,父親叫了馬車要去大城市做買賣。
當時我看見了,馬車的左輪似乎有鬆脫的現象,但我認為安全檢查種事情應該是馬夫要做的。
於是我選擇沉默。
父親坐上馬車,帶著笑容與我道別,我心中雖然掛念馬車左輪的事情,但我想只是一個輪子沒什麼吧!
我燦爛的笑著迎送父親離開,而在當天中午,傳來了--父親死亡的訊息。
死亡的原因,正是因為馬車左輪鬆脫導致失去平衡,整輛馬車硬生滾落下山,父親傷重不治身亡。
這不是我的錯,是馬夫的錯!都怪他當時沒檢查車輪才會釀禍。
十五歲時,弟弟被村裡的小孩們欺負,看我弟矮小,所以用泥巴丟他。
弟弟雖然找我告狀好幾次,但我覺得袒護弟弟會把他寵壞,而且他應該要獨立的!怎麼能夠一直靠姐姐呢?
我罵他懦夫!罵他沒用處!叫他去砍柴練練身子,不要總是把自己的麻煩推給我解決。
從此,弟弟再也沒跟我說任何關於被欺負的話了。
欺負弟弟的人越來越多,而弟弟身上的傷口新舊交錯,看起來被欺負的有點太過份了。
原本身為姊姊的我應該去多關心他的,可是他沒開口跟我說。
所以我選擇沉默。
直到某天,村里的洗衣婦在河邊發現我弟弟的屍體。
在上游看見他寫的遺書才知道,他覺得自己很沒用,感覺寂寞,活不下去了。
這不是我的錯,是欺負我弟弟的人有錯!都怪他們一直欺負我弟,他才會去自殺。
十八歲,我與愛人坐在草原上看著星空,他望著星星說著自己的夢想。
他想要去大城市發展,希望我跟他一起去。
我想去,可是有點擔心不習慣大城市的生活,而且手頭很緊,在那邊應該會過得很辛苦吧!
當他問我:「要不要一起離開這裡?」
我只是盯著他看,內心掙扎拉扯,想要跟他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可是又怕在城市裡過苦日子。
最後我選擇沉默。
他離開我了,再也沒回來過。
連一封信都沒寄給我。
這不是我的錯,是母親的錯!都怪她錢賺這麼少,所以我才沒辦法與愛人一起去城市發展。
為什麼是我坐上轎子呢?我明明沒做錯事情呀!
為什麼是我遭遇到這些事情呢?別人的父親怎麼就不會發生意外?弟弟怎麼不會去自殺?母親怎麼那麼有錢?
為什麼……
是我?
眼前朦朧起來,濕潤溫熱的眼淚從眼眶滑出。
我抽著雙肩,低頭哽咽。
「嗚嗚……如果,我能做一點什麼就好了。」
如果提早告訴馬伕車輪鬆,也許父親就不會坐上那個馬車。
早一點幫助弟弟脫離被欺負的困境,他大概就不會去投河自盡。
勇敢的跟愛人去大城市,就不會跟他分開了。
其實還有更多更多的對不起,但再多說,也沒什麼意義。
都要被獻祭了啊,死的死,離開的離開,要道歉的人再也見不到……
所以,我選擇沉默。
轎子停下來了,我被一群壯漢扛起來壓到地洞前。
那個地洞不算寬大,但可以感覺得出來很深。
沒有任何說話,在這神聖的儀式之中,所有人閉上了嘴,用冷漠的眼神看著我。
看我被抬起來往黑洞扔下去。
「嗚哇!」
黑暗中我不知道撞到了什麼,也許手骨折了、肋骨斷了、腳拐傷了。
滾了好幾圈我總算撞到地面停了下來,像是斷線的人偶般,四肢往不正常的方向折去。
鼻腔、口腔內瀰漫著腥臊,我望著上頭微弱的光源逐漸消失,看來上頭的人都走了。
好痛啊……
身體四處傳來各種刺痛,真希望自己能趕快斷氣,早點死去反而是種解脫。
好痛……
閉上眼,我覺得我快要吸不到氧氣了,可能是肋骨插破了肺,讓我完無法吸氣。
好痛……好痛苦……
……
「賀綢?」
一個熟悉的聲音輕輕呼喚著我,很耳熟,好像很久沒聽見了。
微微撐開眼皮,我看見母親和藹可親的笑容。
這是死前的幻覺嗎?
「該吃飯囉!吃飽再睡吧!」母親溫柔的撫摸我的臉頰。
那溫暖、粗糙的手……正是母親的手。
原本應該過勞死的母親,其實……還活著嗎?
我嚇的坐起身,四周一片漆黑,唯獨眼前神奇地散發著淡黃色燭光。
那是我家的餐桌,餐桌邊坐著父親、弟弟、我的戀人。
「這是……」我拍拍自己的臉頰,有點發疼灼熱,感覺好像不是夢,而且身上的傷口也不見了。
母親看我無奈的笑了笑,「妳怎麼能打自己的臉呢?來,快來吃飯吧!」
她拉著我走到餐桌邊,我坐在屬於我的位子上,下意識的端起碗。
父親、母親、弟弟、戀人,他們看著我笑,那溫柔的眼神讓我非常錯愕。
如果這裡是地獄,他們該會拿刀、拿石頭殺了我吧!畢竟,我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他們的事。
可是他們卻如此溫柔的對待我,夾菜給我吃,輕聲的問著我最近過得如何?
太不真實了,他們應該打我、罵我,叫我跪在他們面前賠罪。
「怎麼啦?不舒服嗎?」母親擔憂的望著我。
「不!沒有。」
為了不讓她擔心,我趕緊挖起碗中的飯塞進嘴裡。
感受到那久違的味道,我的心就像被木樁貫穿,強烈得衝擊宛如海嘯般衝撞我的大腦。
這個味道,太真實了。
想起以前家裡很窮,母親為了省錢不加很少鹽,為了讓飯菜有味道。
母親總是去向別人加要剩下的豬油,然後撿別人快過期的醬油,讓我們吃豬油拌飯。
這種油膩,那種鹹淡,從母親過世後我就再也沒吃過了。
默默放下碗筷,按捺不住悲傷淚水奪眶而出。
「對不起……真的,非常抱歉。」
我低著頭,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什麼表情,我只知道我現在哭的亂七八糟,都分不清楚眼淚和鼻水了。
大家都對我很好,而我卻辜負了他們。
如果可以從來,我絕對不會再沉默,我會盡我的所能改變這一切。
改變這糟透的人生。
為什麼是我?
從以前到現在經歷的這一切,悲傷的、痛苦的、憤怒的。
為什麼是我呢?為什麼只有我呢?
為什麼……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是我的錯。
我放棄了救父親的機會,我冷眼看著弟弟步上絕望,我只想到自己能不過好日子,完全沒顧慮戀人和母親的感受。
這爛糟糟的人生,都是因我而起。
都是我的錯,真的非常抱歉。
「對不起。」
我感覺到父親強壯的手臂將我攬進他懷中,拍拍我的背叫我不要再哭了。
弟弟可愛的小手拉著我的衣襬,對我說要堅強勇敢。
戀人摸摸我的頭,笑呵呵的說往好處想吧!別太悲觀。
最後,母親捧起我的臉,輕輕對著我說:「妳的道歉,我們接受。」
叮鈴!
不知道哪來的鈴鐺聲突然響起,眨眼間四周的氛圍都改變了。
我的家人、戀人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石壁上一張又一張扭曲的臉。
『不是我的錯!』
『都是他們!都是他們!』
『我不要死,為什麼是我!』
『啊啊--我明明什麼都沒做呀!』
腐爛、發臭、溶化、撕裂。
一張又一張的鬼臉朝我逼近,空間變得狹小壅擠,讓我呼吸困難。
碰!那些變形的臉開始一個接著一個炸開,酸臭的血味與黏稠的液體噴在我身上。
我不禁放聲尖叫,看見上方洞口有微弱的光源,手忙腳亂的開始往上爬。
就快到了!我要離開這裡!
碰觸到的石壁變得濕黏柔軟,就像是內臟一樣。
光源變得強烈,可能是有人來救我了。
奮力把頭探出洞口,刺眼的光芒扎的我睜不開眼。
「恭喜!是個女嬰。」產婆手中抱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嬰兒,開心的對婦人說。
婦人臉色蒼白免強擠出笑容,邊喘著氣邊看著那個嬰兒。
「讓我抱抱她。」
產婆將女嬰小心翼翼地放在婦人懷中,只見女嬰咿咿嗚嗚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最後終於哇哇大哭。
「唉呀!真是有活力的女嬰呢!名字想好了嗎?」
「嗯,想好了喔!她叫做--賀綢。」
「哇啊哇啊哇啊--」
女嬰賣力的哭著,聲音大到連街坊鄰居都能聽見。
這次,不會再選擇沉默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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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叭: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組關鍵字讓我心情陰沉ODO
不過喜歡好結局所以安了好結局給主角(變成小嬰兒算好結局嗎?
關於山神的地洞啊,那大概是某中時光機吧(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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