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依舊哀傷的坐在浴缸邊,左手拿著超硬合金鋼製成的美工刀。
  喀噠、喀噠。
  喀噠、喀噠、喀噠。
  喀噠、喀噠、喀噠、喀噠。
  八下,四公分,是最適合我的長度。
  我不急著讓美工刀先生與我親密接觸,抬起右手撫摸著身邊的黑色狼犬,狼犬抬起頭,雙眼中充滿哀傷,牠垂下雙耳萎靡的靠在我腿邊。
  這隻巨大狼犬,是一隻很冰冷的狗,冰冷的程度跟美工刀先生差不多。
  牠不像一般的狼犬那樣威風凜凜,只要有風吹草動都能讓牠嚇得夾著尾巴躲到我背後;他也不像普通的寵物犬那樣有活力,無時無刻都窩在影子中用那哀傷的雙眼盯著我瞧,當我一個人獨處時,牠才願意走出陰影靠著我發出嘆息。
  觸碰狼犬的右手染上了牠的黑,那黑色染料一點一點的侵蝕著我的指尖,鑽入我的毛細孔刺穿肌肉和血管,最後纏住骨頭緊緊不放。那是一個會不斷蔓延我全身的染料,它們會在我耳邊輕聲細語,說我是個廢物、斥責我所做的一切,挖開我過去羞恥難堪的記憶,在我面前無限播放。
  望著浴室裡的鏡子,鏡子中的自己一如往常的憔悴,而那染料幾乎將我吞噬。一幕又一幕憎恨、羞愧的畫面在眼前揮之不去,身體感到麻木,胸口湧出說不出的刺痛,就好像一顆紅寶石無預警裂開,裂縫中滲出黏稠寒冷的液體。
 
  啊、來了,又來了。
  每天例行公事又來了!
 
  輕輕舉起美工刀先生,他雖然是個安靜的人,但他總能替我去除這些擾人的畫面和聲音,拉開右手袖子,從手腕到手肘佈滿長短不一的痕跡,新疤與舊疤相疊交錯宛如無解的迷宮。
  美工刀先生用他冰冷的唇峰親吻我的手腕,一滴滴鮮紅炙熱的液體,伴隨著黑色染料從吻痕流出,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熱度和生命正在流動,美工刀先生告訴我:我還活著。
  聽見這個消息我總是露出苦笑,按著自己的胸口感受不規則的心跳,雖然那顆心臟被厚重的鐵鍊鎖緊,但他還是努力的跳動著,沉重的嘆口氣知道自己還能呼吸,即使肺裡充斥著藍色鉛塊,但他仍是賣力的交換氣體,因此我必須站起身繼續往前走,離開浴室和陰暗的房間。
  那條巨大的狼犬貼在我背後不斷哀嚎哭泣,我不懂牠為何如此悲傷,我知道牠跟我有相同的眼神。家人、朋友、醫生都曾經試著趕走這條狗,我以前也很討厭牠,牠會咬傷我也會咬傷我身邊的人,那張管不動的嘴總是要請美工刀先生來讓牠安靜。
  想到這裡我忽然對美工刀先生感到內疚,因為解決我和這隻狗之間的事情不是美工刀先生的工作,而我卻硬逼他做這種事情,然而,美工刀先生從沒抱怨過,就算被人說難聽的話也不會吭一聲,只要我有需求他就會一如既往的輕吻我。
 
  不行啊,這樣是不行的。
  雖然我每天睜開眼時都會這麼想,可是卻無法擺脫對他的依賴。
  因為我還活著,活著的每分每秒都必須與外界接觸,就算是在家裡也無法活得寧靜。那無數隻眼睛和無數張嘴,我恐懼他們的目光也害怕那些聲音。
  他們看著我,是我哪裡不好嗎?我很醜嗎?我長得很奇怪嗎?
  他們談論我,是我做錯什麼嗎?我很蠢嗎?我得罪到誰了嗎?
  黑狗身上的染料會讓世界失去顏色,我只能看見藍色和灰黑白的景象,當有人靠近我時黑狗會開始吠叫,那聲音穿過我的耳膜直搗大腦,聲音像細小的魚鉤伸入我的大腦皮質,他們勾出我的焦慮、哀傷、惶恐。
  我不想讓人看見我如此糟糕的模樣,所以我會迴避接近我的人,如果還有人願意靠近我,黑狗就會開始發狂似的攻擊那個人,我會大聲尖叫,好讓那隻狗停下來,但黑狗幾乎不會聽我的話,除非我用美工刀先生威脅牠,牠才會閉上那張長滿尖牙的狗嘴,更多時候威脅無效還會反過咬我,讓黑色染料爬滿我全身。
  屆時,我又要去浴室或廁所進行『例行公事』。
  我極度不喜歡上學,因為學校裡很多還有很多麻煩的事情,不過媽媽會在背後輕推著我,爸爸也會輕拉著我,他們用盡各種方式拜託我上學,因為醫生說這樣可以幫助我脫離那隻黑狗。
  明明說過我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也討厭和各種人接觸,為什麼我一定要做這種事情才能擺脫黑狗?這個問題就算問美工刀先生,他也只會「喀噠、喀噠。」的回應我,那反過來問那條黑狗呢?
 
  別傻了,就算牠聽得懂還回應了我,我也聽不懂狗的語言。
 
  來到既熟悉卻又陌生的班級,我知道教室的路怎麼走,也知道班上有多少人,但我都不認識,他們卻認識我,知道我身邊有條黑狗,因此我走進班上時,瞬間就能感受到炙熱的視線,所有人都在看我和那條該死的黑狗,那種感覺就像聚光燈打在身上,刺眼而且使人躁熱,然而光線越強,我身後的陰影變越大,黑狗也會受到驚訝更加貼緊我的背。
   別看我,別討論我,別跟我說任何一句話,不希望黑狗遭受壓力大叫或攻擊同學,我加快腳步來到座位上,坐穩後直接趴下,如此一來就能避免與他人的眼神接觸,而且每次我這麼做,就不會有人找我說話,這是一個安全動作,每次上學我都會盡可能維持這個動作直到放學。
  當然,那是我的理想。
 
  「同學!好久不見!」
  「同學怎麼啦?身體不舒服嗎?要去保健室嗎?」
  「哈囉!我之前跟你一起當作值日生呀,還記得我吧!」
  「同學?你今天午餐要跟我坐在一起吃嗎?」
  「我告訴你喔!之前你說你喜歡看小說對吧,我昨天看到不錯的小說耶!要不要借你看?我還帶了漫畫唷!嘿嘿,這個要幫我保密不可跟老師說。」
 
  啊、來了,又來了。
  校園例行遭遇又來了!
 
  坐在我旁邊的同學非常聒噪,跟我同班的四年裡,他總是像口香糖一樣纏著我,擾人程度不輸背後那條黑狗。他總是爽朗的笑著,笑容燦爛的像是夏天的太陽,聲音如雷貫耳摀住雙耳也能聽得見,他能滔滔不絕地從嘴裡吐出各種話題。
  瞧那位同學嘰嘰喳喳的說著我不想知道的事情就覺得厭煩,我不想知道畢業紀念冊要怎麼拍,也不想知道誰畢業後要去哪所學校,更不想知道畢業旅行要去哪裡玩。
  這些不是我該知道的事情,身邊帶著一隻黑狗哪都去不了,只能待在陰暗的房間跟廁所、浴室,我對那位同學發脾氣很多次,他雖然會道歉,但從來沒停止這些行為,他會替我做上課筆記告訴我考試範圍,跟我說好玩的遊戲或關於我跟他的共同興趣,就算我對他投以冷漠的眼神,或是不給他任何回應,他激昂亢奮的熱情從不會因此銳減。
  我很訝異竟然有人可以自言自語四年,那位同學聲音能壓過黑狗的吠叫,就連那銳利的牙齒咬到他,他依舊嘻皮笑臉。
  真是,讓人不開心呀!也許是在忌妒他的笑臉,我被黑色染料扎得全身不舒服,握緊口袋裡的美工刀先生,我想趕快去廁所解決內心的騷動。
 
  「等等!」那個同學忽然抓住我的手,把一條彩色手繩放在我掌心,「都認識四年要畢業了,所以我特地做了紀念手繩喔!」
 
  我用睥睨的眼神打量著那條手繩,用色鮮豔明亮十分突兀,繩結凹凹凸凸明顯是在製作過程中沒有編好,這粗糙的東西讓我覺得很又醜又噁,黑狗看見更是像狂犬病發作似的亂吼亂叫,牠看起來隨時都要衝出去咬那位同學,無奈之下我只能先收下那個手繩,然後跑去廁所窩在最後一間,還好那位同學沒追上來,陰冷的廁所也讓黑狗安頓不少。
  老師、班長來廁所慰問過幾次,但我很怕黑狗會去咬他們所以不敢出來,我一直窩在廁所直到放學。放學後爸爸將我接回家,回程路上我跟往常一樣沉默,踏入家中也是直奔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看著那條醜到不行的手繩,雖然內心不斷嫌棄,不過既然都收下了,我也就試戴看看吧!
  將那條手繩繫在右手手腕上,那鮮豔的色彩和糟糕的編織,果然很不適合我,不過,手繩散發著一股暖暖的感覺,我揪著胸口,心中殘破不堪的紅寶石好像被什麼東西黏合,雖然還是有裂縫,但至少不會滲出黏稠寒冷的液體。腦中浮現這四年來,那位同學的笑臉,不知為何我也跟著微微揚起嘴角。
 
  又是新的一天。
  我今天依舊哀傷的坐在浴缸邊,左手拿著超硬合金鋼製成的美工刀。
  正準備要讓美工刀先生親吻我的手時,赫然看見自己滿目瘡痍的手上多了一條手繩,凝視著那條手繩,明明是凌亂的打結,卻解開了新疤與舊疤相疊交織出來的迷宮。
 
  喀噠。
  我鬆開了左手,美工刀先生落在地上,那聲音清澈響亮,驅離了黑色染料的喃喃細語,關閉了讓我羞愧的畫面。
  這是什麼感覺?有一瞬間,我感覺不到黑狗的存在,雖然回頭還是能看見躲在影子中的黑狗,但牠好像沒那麼冰冷,言神也沒那麼哀傷。
  我靜靜的望著彩色手繩許久,雖然我依舊被黑色料吞噬,但只要看著這條手繩,我的心情就能平靜下來,難聽的聲音會逐漸遠去,討厭的畫面會失焦模糊,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流過手繩底下,動脈規律的跳動著,呼吸從雜亂變的安穩,我隱約感覺到那條手繩想告訴我:我還活著。
 
  我還,活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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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廢叭:
  這篇是參加教育部文學獎落選的短文
  其實我一直無法理解教育部文學獎的標準
  裡面很多各種自由度超高的排版和用詞(表情符號也出現了
  
  我很不擅長寫嚴肅又正經的文啦
  這篇照理來說應該要額外寫個寫作發想日誌
  但最近真的太忙又太累了
  所以大家就輕鬆看看這篇文吧
 
  關於 自殘不等於想自殺 但 想自殺的人可能會先用自殘當作警訊
  前者是參考過去同學的真實想法,一時無法紓解情緒而選擇自殘
  還有聽說,很久以前流行自殘很帥這種詭異的潮流
  (貌似認為身上有疤是過來人、體驗過大風浪的表現)
  曾經很白目的問自殘的同學:你幹嘛不割深一點,這樣不就能死了嗎?
  同學回我:我不想死,只是感受不到活著的感覺,所以自殘
  (也有說是想要懲罰自己什麼的,總之也是一種衝動的發洩情緒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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